网赌杀猪盘产业纪实

最高人民检察院曾发布一份报告，数据显示2021年上半年相比2019年（受疫情影响 2020 年不作为比较对象），全国检察机关起诉赌博类犯罪同比上升27.7%，并且有四个明显特征：

1. 超八成为开设赌场罪

2. 网络赌博成为主要犯罪形式

3. 犯罪链条长、涉案人员多，犯罪集团化特点突出

4. 易催生其他犯罪，社会危害严重

很显然，在移动互联网兴起之后，赌博，这个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就如附骨之疽的产业，已然发展出新的形态。

相比过去的地下赌场，网赌无视地域限制，不仅赌法花样繁多、受众更广，且方式更加隐蔽。

尤其是因为疫情的关系，加上加密货币的流行，网赌这种形式必然会成为赌博类犯罪的主流形式。

所以这期内容我就专门来拆解一下网赌的产业链。

01

不管形态怎么变化，网赌总的来说要解决三个主要问题：

1. 赌博程序：也就是线上的赌场，提供给人赌博的地方。

通常情况下会披着游戏的外衣，比如棋牌类、打鱼、赛车等等，这样有助于吸引玩家入坑。

2. 吸引赌徒：有了赌场，就必须要有赌徒。

玩家越多，网赌就越挣钱，所以网赌平台会不惜任何代价来进行获客，拉人下水，且方式多种多样。

3. 双向兑换：既然是赌博，就既要解决赌徒的支付问题，还要解决「筹码」与实际金钱的兑换问题。

网赌产生的资金流动往往是巨大的，很容易引起监管的注意，所以支付手段一直在升级。

网赌的诞生和游戏的发展确实有很大关系，最早的网赌是在页游时代流行起来的，这个应该很多人有印象，过去许多网站都有类似的弹窗广告，点进去就是各种网赌平台。

甚至整个玩法都跟页游很相似。因为那时候还没有线上支付软件，所以一般是通过电话卡，也就是短信扣费的办法来进行充值。

这种方法相对来讲比较简陋，但也防不住赌徒赌起来不要命，赌出几万甚至几十万话费也不稀奇。

那时候的网赌，就跟私服一样，团队小、成本低，一个平台抓住几个大哥往死里薅就行，一般都会有专属客服服务几个大客户。

这些大客户往往年纪比较大，文化程度也不高，不喜欢折腾新鲜事物，有时候赌的金额大了，就直接电话给客服，通过银行打款的方式来充值。

一个大哥，就能贡献一两百万的赌资，积累下来，足够这些早期的披着游戏公司外衣的网赌公司赚到第一桶金了。

而移动互联网的爆发，彻底改变了网赌的模式。

众所周知，许多网赌团伙把公司注册在东南亚。

在菲律宾、柬埔寨和缅甸部分地区，菠菜业是合法产业，前提是拿到政府的牌照和资质。

菠菜业合法的菲律宾的马尼拉，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、木牌、波贝以及缅甸的掸邦等地，是网赌的主要聚集地。

最主要的特点是：传统线下赌场的各种花样，网赌都有。

线下赌场没有的，网赌也有。比如拼手气抢红包、捕鱼达人，甚至可以赌金融市场的走势，外汇股票期货比特币无所不包。

02

而要实现这些线上赌场，就必须要有程序员。

所以东南亚菠菜公司的招聘岗位里，有一个岗位黑话叫做「种马」，就是帮助网赌公司写代码的。

因为赌博的特殊性质，过去的地下赌场就是流动性的，隔三差五就要换地方，防止被抓。

放到线上，就是随时换马甲，今天叫日日捕鱼明天就是夜夜金花。

因为对代码的要求不高，又舍得开工资，所以不少「种马」就是被这么骗过去的。

天涯曾经就有一位侥幸逃回国的程序员讲述他被骗的经历。

他在某一年的冬天找工作碰壁，待业在家四个月。一天突然接到猎头电话，说柬埔寨有符合要求的工作，福利待遇都很好，还发了一堆海景房菲佣的照片，一下子被吸引了。

对方开出一个月四万的工资，面试官特别专业，问了很多技术细节问题，飞机到了柬埔寨先是签合同，办理入职，然后坐车去办公地点，结果刚坐下就被套上了黑色头套。

他在车上挣扎了一会儿，司机却说：你们也别在这瞎折腾了，你们现在护照身份证都没有，想逃也逃不了。不如现在乖乖的，省得挨打！

为了不被打，这位程序员只能拼命干活，吃饭公司会统一派发盒饭到工位上，白天没有任何休息时间，吃完饭就得立马干活。

甚至一不小心写了BUG，还要被组长打。

我记得看到过类似的新闻，说一个程序员被骗到菲律宾，因为菠菜网站上线后出现重大BUG被一群人殴打，视频还被发到了网上。

写BUG被打在国内是个笑话，在东南亚可是实打实的惨剧。

最后这位程序员找了一家当地专门帮助被坑中国人逃回国的公司，花了巨款才脱身。

可以说是东南亚挣钱东南亚花，一分都别想带回家。

但对于网赌平台来讲，「种马」并不是重要岗位，我也说了，网赌平台对代码的要求并不高，棋牌类游戏在游戏行业本身就处于鄙视链的底端。

真正决定一个网赌平台高低的，是「数值设定」，不夸张地讲，这才是网赌平台的核心，各家的数值设定都不相同，也是其最机密的部分。

因为赌博说到底是一个概率的游戏，强大的「数值设定」决定了网赌平台是否能利益最大化。

很多赌徒在网赌平台输钱后都会大骂平台故意针对他什么的，其实平台根本没必要花精力去算计一个人。

网赌平台要做的，是保证大盘的胜率，再根据不同的场次去做调整就行了。

打个很简单的比方，这个就很像一些电竞手游的匹配机制，官方需要盯着一个人的胜率吗？完全不需要的，系统会根据隐藏分来进行匹配，保证玩家的胜负「合理性」。

这个「合理性」不单是为了单场的输赢，它最重要的目的是吸引玩家一直玩下去，在你赢的时候让你慢慢吐出来，又在你输了之后保证有持续去「翻本」的意愿。

很多时候在赌桌上陪赌徒打牌的都是机器人，过去技术手段不行，这些机器人名字都是乱码，还很容易被看出来。

现在进步了，机器人又有头像又有名字，根本没法分辨，一桌可能就一两个是真人玩家，胜负的天平稳稳掌握在庄家手上。

所以无论是线下还是线上赌场，共同特点就是引诱玩家多玩多下注，一把让你输个精光你转头就不玩了，那就太低级了。

就是要钝刀割肉，反正只要玩得时间够久，输钱是必然的。

在强大的「数值设定」下，赌徒根本无力挣扎。

因此网赌平台不惜花重金去请一些专业数学人才帮忙设计，因为这才是赌博程序的关键。

03

解决了平台问题，网赌公司要做的，就是想办法引流更多的人来平台玩。

网赌最早的崛起，靠的其实是信息流广告。

当时用的最凶残的就是某条和某震惊体。这个主要是因为某条的算法确实最好，推送精准，所以是涉赌类游戏的最爱。

而且那时候还处于互联网红利期，获客便宜，最低的时候一个用户才几毛钱，这对财大气粗的网赌公司来说堪称白送。

不过后来国家对这块监管越来越严格，尤其是2017年集中打掉了一波，大家可以搜下新闻，当时被点名的主要就是那么几家。

再加上市场逐渐步入存量期，获客成本水涨船高，这类网赌公司从最开始的几毛到几块到几十块到现在上百，小平台其实已经无力负担了。

所以另外一个办法就是用「狗推」，或者叫「狗代」。

狗推顾名思义就是推广人员，相当于菠菜销售岗，用微信、QQ等社交软件忽悠客户下注，如果输了就能挣佣金。

相关资料显示，他们的抽成是阶梯式上涨的，从3%到10%不等，业绩好的话月入好几万不是梦。

这些人通常都会伪装成美女，然后去各种渠道加人，在朋友圈包装自己，取得对方信任后不经意间把网址透露出来，拉客成功就有提成。

这些人聊天是相当有段位的，绝对不会一开始就暴露目的。

没事就给你嘘寒问暖，让你有种在恋爱的感觉，甚至明知对方不怀好意，还要去对方的平台玩两把，博红颜一笑。

因为就跟很多游戏一样，「社交」是网赌平台最好的用户粘性。

无论你在现实里多么不如意，这些狗推都能让你在虚拟世界获得情感上的慰藉。

赌场里的人，都没有什么人性，狗推和赌徒间也是相互利用。

狗推除了拉人进场，另一个主要作用就是作为赌徒的发泄工具。赌徒赢钱了就跟这些虚假的美女撩骚，输钱了就骂她们X子。

狗推也无所谓，还要装作特别关心赌徒的样子，甚至假模假样地劝赌徒不要赌了，好像特别为你着想一样。

有时候还会跟你推心置腹说自己也是可怜人，被迫干这行。情到深处图穷匕见，要么是引诱赌徒跟着自己去新的平台继续玩，要么是要把赌徒发展成自己的下线。

总之还是记住那句话，沾染了赌博的人，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。

当然狗推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，大部分也挣不到平台许诺的那笔钱，之前在贴吧上就有网友爆出过自己被网赌公司忽悠的亲身经历。

图片来源：终结诈骗

这些狗推一开始也是被一些招聘给忽悠，说去东南亚发财。飞机一落地，就被拉去偏远地区，然后强行收走护照和手机，跟其他狗推挤在一起工作。

公司会分配这些狗推几个微信和QQ号，没日没夜去加人，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坑了，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

你跟领导说不干了，领导说行啊，走就要赔钱，各种吃喝拉撒费用一算，当初说好的工资提成一分没有，还要倒给公司几万块。

你想跑？护照都没有你想跑去哪儿？每天都有狗推想着怎么跑路，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，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
家里人最后给钱赎回来的，都算幸运的。

搞赌博的人，从来不做亏本生意，想在他们手上挣钱，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
04

无论是网赌程序的制作，还是引流赌徒的方式，对网赌公司来讲都不是最困难的地方，真正的难点还是在解决「钱」的问题。

普通的棋牌游戏和网赌之间的界线在哪？

我个人认为，就在于游戏内的虚拟财产是否能和现实货币进行兑换。一旦有了兑换渠道，游戏里的输赢实际上就是现实里的赌博。

如果游戏里的资产无法进行变现，网赌公司就无法把玩家转化成赌徒，也吸引不来真正的赌徒。

但一旦让游戏货币和现实货币挂钩，就是明目张胆的违法，分分钟被端掉。

所以，网赌公司会想尽办法绕过监管，通过各种中间商来完成兑换。

其实早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直接支付的，那时候监管还不严，所以这些平台极其猖狂，甚至直接在广告里打出「能提现」的文案，算是公然招赌了。

经过打击以后，这些平台都知道要披一层假皮了。

很多平台为了假装是正规的，会说自己没有兑换机制，引诱玩家来玩。

只要玩家够多，不怕转化不成赌徒。但是千万不要信，这些平台只不过是拿着正规当幌子。

为了规避风险，一般的棋牌类游戏是不允许用钱直接兑换游戏货币的，所以一般会设置一个二级货币。

常见的就是你得先充值购买「钻石」，然后用「钻石」购买「金币」，但不能直接用钱买金币。

金币就算是赌场的筹码了，但赌徒如何把赢来的筹码变成钱呢？这时候就轮到币商出马了。

这些币商本身和网赌平台就有勾结，常常是排行榜的头几名。过去的这类平台都带有社交功能，这些币商就会告诉玩家，可以在自己这里结算金币和钱。

而币商的赚钱方式就很简单了，就是赚一个中间的差价，扣除一定的手续费。

比如平台里一百元的购买力是一万金币，那去币商那儿，九十五就能买一万金币，但一万金币只能兑出八十块。

交易完成后，至于是通过开1v1的房间靠赌博把金币「输」给对方，还是通过转账的形式，就各有说法了。

当然实际的兑换方式和比例可能会更复杂一点，我这里就是举个例子。

随着技术升级和赌博网站的更新换代，资金的进出方式也进化了，比如利用第四方支付平台。

会员把钱打入国内代理人的支付宝账户，由第四方支付平台和国内代理通过一系列人头卡银行账户，以固定金额分次汇入其他银行账户。

层层流转进入到打着国际投资公司、国际贸易公司、珠宝公司幌子的地下钱庄，最终流入境外网赌经营者账户。

这两年流行则的主要是「跑分」和利用加密货币交易，其实本质上是一段「地下钱庄」的升级史。这个我还需要再详细调查下，到时候单独做一期详细聊聊。

05

最近几年，网赌的升级版，资金盘，也在东南亚各国迅速蔓延开来。

所谓资金盘就是包括传销、外汇、贵金属、股指期货这区块链货币在内，所有以圈钱为目的的投资骗局总称。

这些资金操盘手利用监管漏洞和国内缺乏金融知识的群众，把自己包装成国际化合法金融公司，光明正大地发展下线。

运营周期一般三到六个月，一旦上钩，一批客户可以赚1亿人民币以上。

这条血腥的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，都能攫取到不菲的利润。

你会发现，无论你是赌徒，还是狗推、种马，都不过是这条产业链上的榨取对象，而真正的赢家只有一个，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庄家们。

这些庄家通过把古老的赌博和现代的科技结合，制造出了网赌这个吞噬一切的怪物。

通过技术手段，他们不仅能突破地域限制，更大面积的敛财，还比过去更加隐蔽、狡猾，难以被抓住。

根据数据显示，国内每日参与网络赌博的用户数超过1100万，相当于每80个人中间就有一个人参与网络赌博，每年带来超过一万亿的资金洗白风险。

而活跃的网赌App，足足有9千多款。

这9千个电子杀猪盘背后，是无数倾家荡产、家破人亡的故事。其中不少人，一开始也只是抱着「玩一把试试」、「赢钱就跑路」的心态进去，最终走向不归路。

永远不要相信那些「抽一口」、「玩一把」的屁话。

一定要记住，当你面对一个特别具有诱惑力的选择时，一步踏错，今天你毫不在意的日常，都将会变成将来回不去的奢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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